空气像是冻住的玻璃。惨白的光束钉死冰柜中的死亡轮廓,冰屑尘埃在光柱中漂浮,发出无声的尖叫。顾晚瘫在冰冷的地板上,脊背抵着同样刺骨的冰柜玻璃,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着破碎的呻吟。肺叶像是塞满了冰碴,每一次扩张都带来针扎般的锐痛和更深沉的麻木。视线被强光灼得发花,冰柜里那个胸口浸透暗黑污迹的蜷缩侧影,像烧红的烙铁,在视网膜上反复灼刻。
萧屿的额头依旧抵在冰柜光滑冰冷的玻璃上,距离那里面被冻结的死亡面孔咫尺之遥。他维持着这个献祭般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黑色石像。光线下,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凸起的骨节泛着死寂的青白。空气死寂,只有顾晚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还有她自己疯狂擂动的心跳。
“为什么……”
嘶哑的气音终于从她痉挛的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在刮擦声带,“……她怎么死的?” 声音带着破风的嘶嘶声,指向冰柜里那个凝固的躯壳。
光柱边缘,萧屿紧抵着冰柜的额头,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覆在玻璃上的眼睫如同濒死蝴蝶般颤抖。
“她……” 低沉得如同从深渊最深处碾压出的一个字,混浊、滞涩。他终于动了,身体极其僵硬缓慢地,从抵靠冰柜的姿势中拔起。脖颈牵扯的线条绷得死紧,发出一声极轻的、骨节摩擦的艰涩轻响。动作迟滞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人。
他侧过了身。
光柱的一半扫过他,一半沉入黑暗。那张被强光切割的脸,瞬间暴露在顾晚眼前。
顾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紧绷的皮肤下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而此刻占据这张脸的,不是冷漠,不是审视,甚至不是疲惫——那是一种被强行撕裂后、彻底袒露出来的、连绝望都无力承载的……空白与空洞。下眼睑的青黑色浓重得如同淤血,深陷的眼窝里,那对曾经深不可测、如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只有一片枯竭的、毫无光泽的灰烬。瞳孔涣散着,焦点模糊,像是穿透了顾晚,穿透了冰柜,落在一个顾晚无法想象的、只有无尽痛苦堆积的深渊尽头。所有的表情肌肉都僵死着,嘴唇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道冰冷的首线,微微下撇的弧度如同被强行烙印上去的、永不消退的悲怆遗痕。
那不仅仅是一个人极度疲惫的样子。那是一张……被所有希望、所有支撑、所有“自我”都彻底碾碎后……只剩下一具被掏空、被压垮、被反复蹂躏践踏后勉强维系着人形轮廓的……废墟。
冰冷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下投下厚重的阴影,那份空茫的死寂几乎凝为实质。
他的目光终于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聚焦在顾晚脸上。不再是压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漩涡,仿佛只这一个对焦的动作,就己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为什么?” 顾晚的声音被巨大的惊骇挤得变了调,破碎嘶哑,“萧屿?!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尸体胸口的污迹像恶兆般刺眼。
“……因为……”
萧屿的声音很低,沉得如同陷入泥沼,每一个音节都带上了锈蚀的摩擦感。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捏碎一切反抗的手,此刻却因为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虚脱和沉重,在颤抖。动作迟滞,如同提线木偶被看不见的巨力向下拉扯。
那颤抖的指尖,缓慢、沉重地指向——
指向了他自己的胸膛!
那身墨色的、早己被泥水浸透、变得沉重冰冷的昂贵大衣!指尖落点……正是他左胸心口的位置!
“……杀她的人……”
喉结滚动,像吞咽着一块烧红的铁块。那双枯寂的灰色瞳孔死死锁住顾晚惊骇至极的眼睛。
“……是我。”
嗡——!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投入了巨大的搅拌机!冰冷的光柱开始扭曲旋转!冰柜里的尸体、萧屿指着心口的枯寂侧影……所有的画面都在顾晚眼前疯狂拉长变形、碎裂、剥离!
心脏在胸腔里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掏开!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如同沸腾的泥浆,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和焦糊的腥味疯狂挤入肺部!肺部深处被冻结的剧痛像冰锥在反复穿刺!她甚至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
“……是你?!”
“……我举报了她……” 萧屿的声音没有丝毫辩解,只有陈述,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己被鲜血浸透的判决书。那份空茫的死寂如同瘟疫般弥漫,“……邮件……是我亲手……点下的发送键……” 他指向心口的指尖深深陷进湿冷的大衣布料里,指节青白。
“不……不可能!” 顾晚的声音尖利得破音,“遗书……打印出来的遗书!是你干的!是你逼死的她?!” 前世冰冷的河水、邮件弹出的提示音、那个在宿舍台灯下颤抖写下绝笔的自己……所有被重新构建的真实,开始轰然倒塌!
“遗书……” 萧屿毫无血色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如同最绝望的嘲笑,却是落在他自己身上,“……是我在她邮箱草稿箱里……找到的……”
他抬起头,枯槁的视线看向冰柜里那个胸口浸满凝固污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