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枫林苑楼下的小水泥地被午后的太阳晒得发烫，空气里飘着隔壁烧烤摊的油烟味儿。陈小乐蹲在墙根阴影里，胖乎乎的手指头捏着个亮蓝色的塑料小火车头，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划拉着“吱扭吱扭”响。
“爹！火车！”小家伙仰起沾着灰土的小脸，笑得豁了口门牙，红扑扑脸蛋挤出了小褶子，“嘟嘟——过山洞！”
陈风坐在旁边小马扎上，脚边放着他那辆九号电铁的破头盔，手里正用螺丝刀捅咕着一个沾满油腻的黑壳车载逆变器。他“嗯”了一声，手指灵巧地拨开两个烧熔的塑料卡扣，声音含糊在齿间：“嗯…快修好了…火车跑山洞…”
阳光透过稀疏的槐树叶子筛下来，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印着细碎的光斑。陈小乐撅着屁股，脑袋顶上几根呆毛翘着，小火车在爹那双沾着机油的大鞋旁边绕来绕去。这小鞋是陈风刚在菜市场边的小摊买的，塑料壳硬邦邦，印着变形金刚，尺寸买大了，走路时“啪嗒啪嗒”首响。
“乐乐！”脆亮的女人声音带着点笑从巷口插进来。
陈风眼都没抬，还在跟逆变器里那截短路的细铜丝较劲。陈小乐倒是猛地转头，小眼睛瞪圆了：“姨…姨！”他认得，是前几天老给他塞巧克力和小饼干的那个漂亮阿姨！她今天换了条粉裙子，手里拎着两个鼓囊囊的大塑料袋！
“哎哟！我们乐宝真乖！”方雨晴几步就跨过日头地，脸上笑意热腾腾的，蹲下来跟乐宝平视。那身昂贵丝质连衣裙的裙摆首接蹭到了地上厚厚的灰土里。她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个盒子——鲜亮的包装纸上印着一排威风凛凛的汽车机器人！打开盖子，里面是个合金外壳闪闪发光的遥控变形车！“看！大黄蜂！比你那个厉害多啦！”她瞥了一眼乐宝手里那只掉了漆皮的蓝色塑料小火车，嘴角翘着。
乐宝眼睛噌地放光，小嘴张着：“哇！”小手把旧火车往地上一丢，衣服蹭着灰就扑过去抓那个冰冷光滑的合金轮子。
陈风放下逆变器，螺丝刀“哐当”扔进工具箱里。灰尘在光柱里乱飞。“方小姐，”他声音像钝刀子刮锅底，“东西太金贵，小孩子手脚没轻重，糟蹋了。”他弯腰，利索地把乐宝刚丢下的塑料小火车捡起来，粗糙的手指头抹掉车顶沾的一块湿泥巴印。那蓝色漆皮蹭掉的地方，像块小补丁。
“玩具嘛！不就是给孩子玩儿的？”方雨晴站起身，裙摆沾的灰像画上去的云彩。她把装变形车的盒子硬往乐宝怀里塞，那冰凉沉重的盒子压得小娃往后退了半步。“走！乐宝！姨带你去吃那家新的儿童餐！有带翅膀的鸡块儿！”她笑着朝巷口停着的那辆锃亮的白色保时捷扬了扬下巴。
乐宝小身子被那沉甸甸的盒子坠着，眼睛却巴巴地望向陈风。
陈风没动，只是把手里那辆掉了漆的旧小火车又往乐宝眼前递了递，塑料轮子朝上。“他爱吃我蒸的蛋羹，”声音不高，像在陈述事实。
手机在他工装裤兜里毫无征兆地“嗡”一声！隔着厚重油污的布料也能感觉到震动源。陈风手指在裤腿那蹭掉点油泥，掏出手机扫了一眼。
屏幕裂痕里，夏冰灵的头像旁跳动着一个鲜亮的红点。点开。
一张照片撞进眼底：
巴黎夜晚流光溢彩的塞纳河畔。
精致的法式露台上。铺着雪白餐布的圆桌。点着小巧玻璃罩蜡烛。
照片正中靠左位置，夏冰灵穿着条简洁精致的浅蓝色抹袖连衣裙，眉眼沉静。
她的身侧，隔着一个半圆的座位距离，坐着个年轻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面轮廓如同雕塑般深刻，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他微微倾身，细长的手指端着透明杯壁，杯里是淡金色的香槟。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椅背上，袖口露出一截价值不菲的腕表边缘。
他的姿态温和得体，眼神专注地落在夏冰灵脸上，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背景是远处埃菲尔铁塔顶端璀璨的金色光芒。
配文很短：
「面包小猫」：巴黎的夏夜。（巴黎铁塔夜景照片）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刺了一下，又迅速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平。他盯着屏幕上那两个隔着半尺距离的身影。男人的姿态轻松随意，夏冰灵的侧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铁塔的金光照在男人手腕冰冷的金属表盘上，反光刺目。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划开。
…………
方雨晴站在旁边，阳光刺眼。她正低头在手机相册里翻着要给乐宝看动画片的预告片，一条微信提示突然跳出来。
备注：老妈。
内容：
「宝贝囡囡」：（附一张家族群聊截图）瞧瞧！这秦家三公子什么时候去巴黎找冰灵啦？看起来真登对！你罗姨（秦太太）刚跟我视频，乐得合不拢嘴，说老夏家也很满意，两个孩子都在国外…（捂嘴偷笑表情）你快跟妈妈透个信儿，冰灵跟你提过她家秦浩没有？俩人处得怎么样啦？那孩子真是…一表人才！家里跟咱们一样做地产，高学历还绅士！冰灵真有福气！
截图内容是家族群刚转发的新闻链接缩略——《青年才俊秦浩低调赴法，开拓海外商业蓝图》。
方雨晴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嘴角机械地维持着一个上翘的弧度。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屏幕光映着她突然失神的眼睛。
冰灵和秦浩？
登对？
她捏着手机，指关节用力到微微泛白，目光却控制不住地瞟向旁边。
陈风刚把老手机塞回裤兜，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他弯下腰，手臂穿过乐宝的腋窝，把那个抱着冰凉的合金盒子重心不稳的小家伙稳稳托抱起来。那动作像捧起一块易碎的瓷，宽厚的手掌正好抵在旧火车粗糙的车轮上。乐宝小脸蹭在爹硬邦邦的工装肩膀上，抱着遥控车的手松了松。
“走了，”陈风对着方雨晴方向低沉地丢了两个字，抱着娃转身就往单元门黑黢黢的楼道口走，“回屋蒸蛋。”
方雨晴定在原地没动。
热浪舔着小腿肚。手里拎着的儿童餐塑料袋边缘被捏得皱巴巴，勒出细细的深痕。巷口那辆保时捷流线型的车壳反着光，晃得眼睛疼。她看着陈风抱着孩子消失在楼道阴影里，那个挂在乐宝胖腿弯旁、随着走动而一荡一荡的旧塑料蓝火车轮子，在黑暗里最终被吞没。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张截图。
秦浩那张温文尔雅的半身照和新闻标题里的“青年才俊”几个字，冰冷地对着她。一股凉意混着说不清的烦躁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哽得又闷又堵。她猛地按灭了手机屏幕，像是被那片漆黑反光灼伤了眼。巷子里，只剩烧烤的油烟还在不依不饶地盘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