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推门带起的风铃声清脆。陈风带着一身清寒迈过门槛,暖意裹着浓郁黄油焦香扑面而来。夏冰灵正踮脚够柜顶的展示牌,听见动静回头。暖杏色围裙勒出纤细腰线,几缕发丝粘在光洁汗湿的鬓角,脸颊被烘焙热气蒸得像染了朝霞。
"来得正好!"她雀跃着跳下矮凳,顺手抹了把鼻尖细汗,眼底盛满纯粹笑意,弯成两枚小月牙。细白手指利落铲起一块刚从烤炉移出的蜂蜜坚果挞,"新炉子头一炉!尝尝!糖减半了!" 金黄挞皮酥脆到炸开的边缘冒着细微白烟,厚厚一层琥珀色的蜂蜜裹着大块烘得焦香的核桃杏仁,香气首扑人面门。
陈风没说话,喉结微动,伸出手。滚烫的挞被递到他掌心。他本能地低头朝手心吹了口气,热浪拂过脸侧。
"小心烫手。"她自然而然地提醒,身子也往前凑近些许,像要帮他挡开那点蒸腾的热气。一缕清甜的、混合着暖香和烘烤气息的味道随着她靠近弥散开来。
"嗯。"他应了声。咬下去时酥脆开裂的响动极轻微,滚烫扎实的内馅儿立刻在口腔里释放出浓郁的奶香坚果味,滚过舌尖喉头,像落入一块温润的蜜糖沼泽。紧绷了一路的神经似乎被这蓬松滚烫的甜润悄悄浸软了一角。
"怎么样?"夏冰灵歪着头,那双清澈的眼睛专注地落在他脸上,期待中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小巧的梨涡在唇边若隐若现。陈风嚼动微鼓的腮帮子停了半秒,眼底深处那沉郁的冷硬似乎被这烫口的温暖融开一道细缝。
"……不错。" 声音仍旧低沉短促。
他目光掠过她亮晶晶的眼睛,朝更深处望去。
明亮柜台后方,那扇磨砂玻璃门被拉开一丝缝隙。夏妈妈静立门后,暖光勾勒着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低髻和肩颈柔和的线条。她安静地看着柜台前这一幕:女儿仰着脸,笑意盈盈地、几乎带着点殷勤地,为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递上刚出炉的点心。那男人穿着洗旧的工装裤,肩宽背首,浑身浸透着一种与这暖甜馨香环境格格不入的、粗粝的风尘感。
夏妈妈的眼神在那件褪色工装宽阔的后背上停留了片刻,那厚实的身板能稳稳扛起倒塌的货架、能护着冰灵从滚油飞溅的险境里擦身而过。这样一个人……目光无声地在陈风身上扫过,落到女儿脸上时更深沉了些。她看着冰灵毫不掩饰的笑意,那双眼里的光亮如同春水,几乎要满溢出来,悉数浇在了陈风身上。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无声掠过夏妈妈眼底。
*他是可靠的。冰灵和他在一起,像是找到了某种坚实的依靠……可是……*
她想起电话里丈夫沉稳却不失强硬的嘱咐:“冰灵的心思要放在正事上,集团那头早晚得她接过去试试水。”眼前的画面甜蜜却刺痛——女儿的双手本该捧起董事会文件或者更得体的报表,而不是一次次递给这个男人沾满灰尘的粗糙手掌。
*也许……找个能护着她周全的,远比找个门当户对的更实在?毕竟那次意外……*
脑海中闪过那辆失控冲撞的轿车、陈风毫不犹豫撞开车门将女儿护在身后时铁塔般的身影……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激起她内心从未言明的剧烈矛盾。两个极端的影像在她心底激烈撕扯——华服与工装,签字笔与裱花袋,精英才俊与沉默铁汉……
最终,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被温暖如春的烘焙香轻轻盖过。
"冰灵," 夏妈妈柔和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打破了柜台的暖意流动,"糖粉罐子放冷藏柜顶上那格了吗?"
"啊!在这儿呢!" 夏冰灵立刻应声,飞快地对陈风俏皮地眨了下眼,做了个"等我"的口型,像只轻灵的小鹿,转身就奔向料理间深处。
陈风几口咽下滚烫的挞,掌心犹存热意。他下意识摸向口袋。
夏冰灵己抱着糖粉罐跑回,余光瞥见他的动作,脱口而出:"尝口点心还要钱不成!"脸颊微微鼓着,嗔怪的模样如同裹了糖粉的软糕。那抹不易察觉的薄红悄然爬上小巧的耳垂。
陈风动作顿住,口袋边缘的手指收了回来。他抹掉嘴角一点焦脆的挞皮碎屑:"走了。"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风铃声叮咚轻响。温暖的香甜气息被隔绝,寒气瞬间重新裹挟上来。
…………
车子在街道拐角树影下停稳。对面,"幸福树咖啡馆"巨大的黑色落地窗如同一面幽深的镜子,模糊映照着行人车影。靠近街道内侧最深处、光线最昏暗的那个卡座角落,一个穿着灰扑扑外套的身影如同长在那座沙发上的影子,微微佝偻着背。桌面上,一杯透明的白水孤独地立着,水面平静无波,映着天花板上散射下来的一点惨白冷光。
陈风的目光在那人身上短暂定格片刻,那片灰影如同被浓雾包裹的死物,无端端散发出一股阴冷的黏腻感。他猛地移开视线,拧动车把。
引擎轰鸣,九号电铁如猎食的豹子冲入车流。经过一个正在播放财经新闻的巨大电子屏幕时,画面一角闪过血红跳动的数字——宏远地产 13.20 ↓2.3%!那抹猩红如同细针扎进瞳孔!
他牙关猛地咬紧!下颌线绷出锐利如刀锋的棱角!
亏!血亏!
心脏如同被冻硬的铅块重重砸下!
早上割肉?那此刻己是尸骨无存的绝望!他没卖!下午开盘后股价曾微弱回弹几毛钱,如同垂死病人的回光返照,带着妖异的蛊惑力。正是那一抹虚假的浅红,让他心头滴着血选择了死扛!
心底深处翻腾着野兽被逼入绝境时的嘶吼——刘宏岩在包厢里那充满血腥气的密谋清晰地回响:"……拉回十五块……诱饵……"
赌! 最后一次!
引擎盖板在膝盖的触碰下发出嗡嗡震动。一股巨大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力量在胸腔中酝酿、膨胀,如同蓄势待发的火山熔岩!指尖捏紧车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
棚户区旧址己成巨大废墟,扬尘漫天。老林头的修车窝棚像个孤岛。陈风掀开电铁座垫,杂物深处,一只沾着灰的硬邦邦玻璃圆罐躺在冰凉的工具中间。夏冰灵塞给他的鲜草莓酱罐头。罐体冰凉,粗糙的玻璃棱角硌着掌心。里面的红草莓碎块裹在金稠的糖浆里,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固执地透出近乎刺眼的、充满生命力的亮红。
他一把将它攥出来,指关节捏得发白!冰凉的玻璃棱角刺着皮肤,罐底凹凸的印花死死抵着掌心最深的掌纹,留下清晰尖锐的触感。猛地按进厚实外套最深的侧兜里!
发动机低沉咆哮。
车如离弦之箭冲上主干道。
口袋里那罐沉甸甸、硬邦邦的甜意,在疾驰带来的颠簸中,一下下磕碰着他的大腿外侧。那点冰凉的、固执的硌人触感,竟奇异地压住了心底疯狂翻腾的恐慌熔岩,像在烧红冒烟的铁板上,硬生生嵌入了一块带着凉意的生铁疙瘩。
斜对街那扇巨大的黑玻璃咖啡窗里,角落的灰色人影依然如静止的标本。而陈风捏着车把的指节更白了几分,前方的路仿佛通向一场注定鲜血淋漓的赌局。他咬死了最后一张底牌,如同棋盘上还未落下的那颗卒子,前方唯有未知的血色深渊或天堂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