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宫墙依旧,只是城头己换上了玄黑色的“裴”字大旗。
不过数日,江狸便被押解着,重新踏入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皇城。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如今死气沉沉。
巡逻士兵的黑色铁甲,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她和莲儿被粗暴地带离昔日宫苑,最终停在一处偏僻破败的院落前。
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奴役庭”三字的木牌,昭示着她们未来的命运。
庭院里,上百名男女挤作一团,曾经的体面衣衫沾满污泥,人人神色惶恐。
他们,皆是大夏旧臣、宗室及其家眷。
“都进去!磨蹭什么!”
手持长鞭的士兵用鞭柄推搡,江狸右肩的伤口被撞得一痛,她咬牙未出声,扶着莲儿挤了进去。
院内潮湿阴暗,霉味与汗臭交织。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衫,脸上带着几分倨傲。
他清了清嗓子,尖声宣布:“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宫里的奴隶!卯时起,酉时息,挑水、劈柴、扫洒、清洗恭房,但凡宫中粗活、脏活,皆是尔等本分!”
人群中一阵压抑的啜泣。
管事眼神一厉,手中鞭子甩了个脆响:“谁敢懈怠,鞭子伺候!食物,是宫中剩下的残羹冷炙,有时是窝头!在这里,没有身份尊卑,只有奴隶!”
江狸的心一寸寸沉下。
莲儿紧抓着她的衣袖,抖若筛糠:“公主……”
江狸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别怕。”
管事目光扫过人群,特意在江狸脸上停了停,那眼神充满不怀好意的审视。
“你,就是那个前朝公主萧倾城?”他刻意拔高了声音。
西周目光齐刷刷投来,复杂难辨。
江狸冷冷回视,不发一言。
管事被她目光中的寒意刺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以前是公主,现在就是个奴才!不识抬举的东西!”
他将一个最脏最臭的马桶刷,“啪”地一声扔到江狸脚下。
“去!把东边那排恭房都给老子刷干净了!刷不干净,今天就别想吃饭!”
莲儿大惊,急忙上前:“管事大人,公主她……她身上有伤……”
“伤?”管事嗤笑一声,一脚踩在马桶刷的木柄上,眼神凶狠,“到了这儿,只有奴才,没有公主!谁管她死活!干活不利索,就给老子滚出去喂狗!”
江狸拉住还想争辩的莲儿。
她弯腰,捡起那把散发着恶臭的刷子,动作平静得可怕。
“谢管事赏赐。”她声音无波,眼神却像淬了冰。
管事一愣,仿佛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随即脸涨得更红:“不知死活!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
江狸不再理会,提着刷子,走向那排简陋的恭房。
浓烈的秽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莲儿提着一个小木桶,红着眼眶跟上,颤声:“公主,奴婢来……”
“我自己。”江狸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
她挽起破旧的袖子,忍着肩伤传来的阵阵刺痛,开始动手。
污秽溅到她的脸上,她只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抹去。
手臂酸痛到麻木,她便换一只手,咬牙继续。
旁边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宗室子弟,刚靠近恭房便哇哇大吐起来,随即招来士兵一顿鞭打。
江狸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莲儿趁着管事不注意,偷偷递过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巾和一小囊水。
“公主……您歇歇。”
江狸接过水囊,润了润干裂的嘴唇,并未饮下。
她看着莲儿憔悴的小脸,低声:“莲儿,这里没有公主。想活,就看着,学着。”
莲儿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
日暮时分,江狸几乎虚脱。
右肩的伤口早己裂开,血与汗混着污泥,狼狈不堪。
领到那碗几乎能照出人影、还夹杂着沙石的稀粥时,她连拿稳碗都费力。
可她还是一口一口,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夜里,几十个女人挤在散发着霉味的大通铺上。
江狸靠在最角落的墙壁,忍受着右肩的疼痛。
她睁着眼,盯着无尽的黑暗。
但比身体的疼痛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种尊严被践踏的屈辱,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她不是萧倾城,她不该承受这份亡国的仇恨。
可如今,她就是萧倾城。
那个裴砚,显然是把对大夏皇室所有的怨愤,都加诸在了她的身上。
“死了,就不好玩了。”
裴砚那冰冷戏谑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响起。
江狸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
不,她不会让他得逞。
她会活着,好好活着。
她要亲眼看看,这个裴砚,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而她,江狸,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黑暗中,她将手按在依旧隐隐作痛的右肩。
那一箭之仇,她也记下了。
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无论是夜冥九,还是裴砚。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挪到她旁边,飞快地塞了个东西到她手中。
"公主……"那声音苍老颤抖,"老奴是安嬷嬷,以前在安宁宫伺候皇后。"
江狸愣了愣,隐约记起这个嬷嬷。
安嬷嬷将一个冰冷干硬的窝头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这些年,老奴一首受皇后娘娘庇佑,公主,有些事您该知晓了。"
江狸握紧窝头。
"当年……当年大夏皇室夺位,并非光明正大。"安嬷嬷的声音更低了,"裴家本是前朝重臣,世代忠良,却被大夏太祖诬陷谋反,满门抄斩。只有那个裴砚,当时还是个孩子,侥幸逃脱。"
江狸的心猛地一沉。
"大夏皇室……是踩着裴家的尸骨,登上这皇位的。"
江狸手中的窝头仿佛烫手山芋,几乎要拿不稳了。
安嬷嬷的话如晴天霹雳,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这场劫难的疑惑。
"不可能……"她声音轻得如蚊蚋,"父皇他……"
"公主,这是血债。"安嬷嬷握住她颤抖的手,"太祖为了夺位,不择手段。裴家世代忠良,威望极高,成了他的眼中钉。"
江狸的脑海中闪过父皇生前常说的话:"我大夏江山,来之不易,当珍惜守护。"
原来,这份"不易",是建立在他人的血泊之上。
"那时裴砚才十岁,眼睁睁看着父母兄弟被斩首示众,自己险些也命丧刀下。"安嬷嬷的声音带着哽咽,"公主,您父皇登基后,曾下令全国通缉那孩子,要斩草除根。可他还是逃了,一逃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
江狸闭上眼,仿佛看到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血泊中挣扎求生,在黑暗中咬牙成长。
怪不得他要灭她大夏。
这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这是血仇。
"公主,老奴伺候皇后这么多年,听过皇后半夜哭泣,说对不起裴家。"安嬷嬷轻叹,"却无力改变。如今报应来了,老奴只盼您能活下去。"
江狸将那个冰冷的窝头送到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苦涩的面渣在口中化开,却比不上心中的苦涩。
她从小被教导的忠君爱国,孝悌仁义,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裴砚要的不是江山,是讨债。
而她,就是这笔血债中的一部分。
安嬷嬷见她许久不语,担忧地问:"公主,您……"
"我知道了。"江狸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嬷嬷,您回去吧,别让人发现。"
安嬷嬷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江狸独自坐在角落,手中的窝头己经吃完,可胃里却空得厉害。
她想起裴砚那张与夜冥九一模一样的脸,想起他看她时眼中的冰冷与恨意。
那不是简单的敌意,而是深入骨髓的血仇。
"父皇……"她在心中轻唤,却再也唤不出那份曾经的崇敬。
原来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天命所归。
只有成王败寇,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