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炽热的阳光穿透梧桐枝叶,在火药库前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新钉的 “大顺火药安全司” 木牌斜斜挂在门楣,刨花未扫,新鲜的斧凿痕迹里还渗着松木的油脂,清香混着空气中经久不散的硫磺味,竟莫名生出股勃勃生气。
归钟穿着簇新的青布官服,衣角绣着小小的五禽戏纹样,那是归二娘连夜赶工的成果。腰间朱凯特制的 “镇物锦囊” 随着他蹦跳的步伐轻轻摇晃,锦囊上的铜铃发出细碎声响,时不时飘出糖人甜腻的香气,与归二娘塞进袋中的川贝粉药香交织,在燥热的空气里酝酿出奇妙的味道。
“让让!都让让!” 李自成扛着 “督导使” 的木牌横冲首撞而来,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当作响,古铜色的脸上沁满汗珠,“这牌子得挂正中央,才显威风!” 话音未落,他己大步跨上台阶,却被归钟跌跌撞撞地拦住。
“闯将爷使不得!” 归钟踮着脚揪住他的袖口,圆脸蛋涨得通红,“牌子要朝东,合‘震卦’方位,能镇住火气,防火!”
李自成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刀疤随着表情扭曲:“小屁孩懂啥方位!老子当年在陕北打家劫舍,哪管什么八卦!” 他作势要推开归钟,却见小胖墩儿转身搬出个巴掌大的罗盘。
那罗盘是归辛树亲手所刻,紫檀木面上五禽戏图栩栩如生,机关随着归钟转动,竟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十二地支的刻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李自成挠了挠头,嘟囔着:“邪门了……” 终究还是让开了位置,嘴里还小声嘀咕:“等俺空了,也学这玩意儿!”
廊下,朱凯抱着一摞《天工开物》残卷,看着这对相差二十岁的 “上下级” 斗嘴,嘴角不自觉上扬。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眼角 —— 归二娘抱着新晒的艾草走来,竹篓里还压着油纸包好的桂花糖,阳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眉眼间难得地露出温和神色。
归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撇下李自成,小跑着来到朱凯身边。他仰着圆乎乎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先生,您教我的五禽镇物术和那本《天工开物》里的知识太厉害了!” 说着,他突然 “扑通” 一声双膝跪地,“请先生收我为徒!我想学更多本事,保护火药库,保护大家!”
朱凯微微一愣,手中的书卷险些滑落。看着归钟涨红的脸蛋和恳切的眼神,他笑着弯下腰,轻轻扶起少年:“好,既然你想学,我便教你。但学本事可得吃得了苦,不能半途而废。”
归钟用力点头,眼睛亮得仿佛藏着两颗小星星,连声道:“我能吃苦!我天天跟着娘采药,走几十里山路都不喊累!”
这边厢,李自成趁着归钟行礼的功夫,贼兮兮地摸出酒葫芦,往里面灌火药。熟料归钟刚行完拜师礼,转身就瞧见这一幕,小胖手眼疾手快,“啪” 地按住他手腕的 “内关穴”:“闯将爷,《火药十诫》第三条 —— 私藏火药者,严惩不贷!”
“停!” 李自成慌忙把葫芦藏到背后,酒液顺着下巴滴落,脸上笑出褶子,“俺就想试试新火药炸山核桃的滋味!保证不惹祸!”
归钟却不依不饶,从腰间掏出朱凯手书的竹简,有模有样地念道:“罚酒三碗,还要跟俺学‘稳’字诀 —— 先练‘鹤形站桩’,不许晃!” 说完,还不忘转头看向朱凯,像是在求表扬。
朱凯笑着摇摇头,眼中满是欣慰。梧桐叶沙沙作响,为这火药库前的热闹场景,奏响一曲别样的乐章。
七月初七,铅云压城,太原城的空气闷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未时三刻,暴雨骤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城楼的青瓦上,激起半人高的水雾。朱凯怀里紧紧抱着改良后的防水陶罐,陶罐表面的釉料在雨帘中泛着珍珠光泽,那是归二娘采的蚌粉与夏雪宜的蛇毒,再加上神秘的硝石制冰术共同淬炼的成果。
城楼一角,归辛树银发在风雨中翻飞,铁胆悬浮在陶罐上方三寸处,随着 “听风术” 的运转嗡嗡作响。铁胆表面凝结的水珠簌簌落下,却丝毫不影响它对陶罐内火药气息的监测。“这硝石制冰术当真玄妙,” 归辛树目光灼灼,“制冰时产生的寒气竟能让釉料更紧致。”
朱凯点头,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正是。硝石遇水吸热成冰,我们反其道而行,将制冰时散发的寒气融入釉料烧制,这才成就了这防水奇术。” 说话间,他掀开浸满雨水的油布,五禽暗纹在雨幕中清晰如昨,竟未晕染分毫。
夏雪宜倒挂在城楼飞檐上,金蛇剑 “噌” 地出鞘,剑尖挑开陶塞。黑色火药颗粒如黑豆般滚落掌心,干燥如初。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比金蛇的鳞片还防水。”
李自成挤开众人,酒葫芦在腰间晃得叮当响,凑过去闻了闻,忽然大笑:“没蛇腥味了!二娘的蚌粉果然神了!”
此言一出,正在角落晾晒药材的归二娘手一抖,竹篓里的艾草差点散落。就在这时,归钟抱着个裹着棉套的陶壶跌跌撞撞跑来,壶嘴还冒着热气:“娘,喝姜茶驱寒!” 小胖脸上沾着的糖渣在雨中发亮,像撒了把碎星。
归二娘伸手接过姜茶,指尖触到陶壶外壁的凉意,不禁一愣。朱凯适时解释道:“这陶壶用硝石制冰术冷却过,能保姜茶温热更久。” 归二娘望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又想起昨夜替他缝补官服时,衣襟里绣着的 “稳” 字 —— 正是朱凯请她绣的,说能护心安神。再看向不远处,朱凯正拿着《天工开物》,耐心地给归钟讲解硝石与火药的关联,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雨幕中,李自成突然指着朱凯手中的陶罐:“老朱,这硝石制冰术这么神,能不能做成冰雷?夏天扔出去,冻他娘的明军个透心凉!”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麻雀。这场暴雨中的试炼,不仅验证了防水陶罐的妙用,更让众人看到了硝石制冰术在战场上新的可能。
戌初刻,雨势渐歇,潮湿的空气裹着泥土的气息漫进药庐。归二娘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捣药杵在青石臼里缓缓研磨,川贝与蜂蜜混合的甜香氤氲开来,与墙角陶瓮中用硝石制冰术保存的药材冷气交织,在狭小的空间里形成奇妙的温度。她正往归钟的镇物锦囊添艾草,动作轻柔,仿佛在摆弄最珍贵的宝物,袖口不再如往日般带着凌厉的劲风,戾气己淡了许多。
竹帘 “唰” 地一声被掀开,朱凯抱着一摞沾着雨渍的书卷跨进门槛,发梢还滴着水珠:“二娘又在捣药?” 他目光扫过窗台上晒干的蛇毒陶罐,那陶罐表面泛着微光,正是用防水釉料烧制而成,“夏兄弟说,蛇毒若与蚌粉同晒,毒性会转温和。” 他顿了顿,脚步挪向案几,归钟歪歪扭扭的 “安全司日志” 摊开在那里,上面画满糖人与震天雷的涂鸦,“就像脾气烈的人,若心里装着要守护的人,火气自会沉淀。”
归二娘的捣药杵悬在半空,望着日志上儿子稚嫩的笔迹,忽然轻笑出声:“钟儿说,当司长就得像娘熬药,慢工出细活。”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美好的东西,“去年雪夜摔断肋骨时,俺总想着要讨回公道,如今看着他压得住火药,还拜了个好师父,倒觉得……”
“觉得比打赢一仗还踏实?” 朱凯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碗沿还带着温热的掌心温度。药香混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两人之间流淌,“治急症用猛药,治心病需文火。二娘这剂‘慈母心’,才是最稳的镇物之宝。”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归钟举着用硝石制冰术冷却的陶壶,跌跌撞撞给归二娘送姜茶的模样,“钟儿聪明,把制冰术用在保温上,倒是得了你的巧思。”
归二娘指尖着药碗边缘,想起儿子衣襟上绣着的 “稳” 字,又想起今日城楼之上,朱凯耐心给归钟讲解硝石与火药关联的场景。她望向窗外,夜色中,火药库方向透出几点灯火,像天上散落的星辰。捣药声再次响起,却比先前轻柔许多,仿佛那不是在捣药,而是在细细研磨着岁月里的温柔与安宁。
亥初刻,火药库内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将归钟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账本上投下晃动的轮廓。他趴在案几上,手里攥着咬了一半的糖人,正往朱砂里沾。笔尖落下,在账本上李自成的名字下,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酒葫芦 —— 这己是第七次偷藏火药的记录。忽然,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慌忙将账本往怀里塞,糖人上的糖丝还黏在账本边缘。
“憨娃子,躲啥?” 李自成晃着酒坛跨进门,脚步却比往日稳当许多,“俺是来学‘鹤形站桩’的。” 他张开双臂,摆出站桩姿势,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却没再发出莽撞的碰撞声。只是因酒葫芦太重,身子微微倾斜,差点栽倒。归钟急忙上前扶住,却看见他怀里掉出个锦囊,里面是用碎陶罐拼成的 “慎” 字 —— 正是李自成花了三日,在库房残骸里一点点捡来拼凑的。
“闯将爷,你这……” 归钟刚开口,门口传来脚步声。归二娘挎着竹篓出现,里面装着新炸的糖画,香气西溢:“钟儿,给闯将爷的 —— 特意加了花生碎。” 李自成受宠若惊,伸手去接时,瞥见她转身时袖口闪过的五禽戏暗纹 —— 那是朱凯悄悄绣的 “定” 字,细密的针脚里藏着让戾气沉淀的巧思。
夜雨淅淅沥沥,冲刷着 “大顺火药安全司” 的木牌,“安全” 二字在雨水中愈发锃亮。归钟的账本上,糖人印与火药痕相互交织,宛如一幅奇妙的画卷。这不仅是莽撞与规矩的碰撞,更像极了这个乱世里的江湖与朝堂:有人用蛮力炸开陈规,有人用耐心缝补裂痕,而真正的安稳,从来都藏在那些被摔碎又拼合的陶罐里,藏在母亲渐柔的目光中,藏在少年认真写下的每一笔 “稳” 字诀里。
此刻,归钟轻轻翻开账本新的一页,在空白处工整地写下 “科学院筹备事宜” 几个字,字迹虽稚嫩却透着坚定。他想起白日里朱凯讲解硝石制冰术时说的 “科技可改天换地”,又想起自己用这法子改良陶壶保温,心中涌起一股热流。或许有一日,这小小的火药库,真能长出一座钻研奇巧机关、玄妙术法的科学院。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雨雾,归辛树站在火药库顶,看着李自成笨拙地跟着归钟学站桩,归二娘在廊下晾晒新采的药材,朱凯则在一旁摊开《天工开物》耐心指导。他忽然明白,朱凯的 “不言之教”,原是让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成为最好的镇物之宝 —— 就像震天雷需要稳固的陶罐,这乱世也需要能守住本心的人。而归钟眼中闪烁的光芒,恰似黎明的曙光,预示着未来那座由他执掌的科学院,将如春笋般破土而出,让火药的暴烈与糖人的甜香,在智慧的浇灌下,酿成真正的安定与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