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王振邦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刘欣雨那句“因果”的诘问,如同无形的绳索,将他过往那些自鸣得意的“小聪明”、那些被他轻蔑对待的面孔、那些被他占过的“小便宜”,瞬间勒紧、浮现。冷汗浸透了他紧绷的衬衫领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报出的那几个曾经显赫的名字,此刻在空寂的佛堂里回荡,非但没有带来一丝底气,反而更衬出他此刻的落魄和绝望——那些名字代表的辉煌,早己与他无关。
“刘…刘老师…” 王振邦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颤抖,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强撑的体面,身体微微佝偻下来,像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困兽。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欣雨,里面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恐惧和乞求。“您…您说的对!我…我可能…以前是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 他艰难地承认着,词汇模糊,不敢深究具体,“可…可现在怎么办?您…您既然能看出来,一定有办法化解的对不对?求求您!刘老师!求您指点迷津!帮帮我!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您说个数,我一定想办法!求您了!”
他语无伦次,双手无意识地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身体几乎要从蒲团上滑下来。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慌,不仅仅是对未来的无望,更是刘欣雨精准点破他“运势下行”、“越来越艰难”的预言所带来的、对宿命般厄运的惊惧。佛堂的宁静祥和,此刻在他眼中化作了高深莫测的审判之地。
刘欣雨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她的眼神依旧澄澈平静,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幕。她端起微凉的普洱,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与王振邦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这短暂的沉默,对王振邦而言却如同漫长的煎熬,每一秒都加重着他的恐惧。
终于,刘欣雨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王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化解’二字,谈何容易。因果纠缠,如藤蔓盘根错节。强行斩断,需付出相应的代价,更需要发自内心的悔悟和彻底的改变。”
“我懂!我懂!刘老师!”王振邦急切地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愿意付出代价!真心悔改!您说,需要多少‘缘金’来消灾积福?我一定照办!” 他首接切入“钱”的核心,这是他过去惯用的、也是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式。
刘欣雨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王振邦带来的那个印着浮夸葡萄图案的硬纸袋上停留了一瞬,里面廉价的红酒瓶在阴影中折射出黯淡的光。然后,她缓缓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远超王振邦的预期,甚至远超他此刻能轻松拿出的范围。它足够支付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费,或者买下他带来的几十箱廉价红酒。王振邦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肉痛和难以置信,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恐惧和孤注一掷所淹没。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或者说,恐惧压倒了一切权衡:
“行!没问题!刘老师!我…我这就给您转!现金…现金我可能没带那么多,但我手机银行可以!” 他手忙脚乱地去掏口袋里的手机,动作慌乱得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不急。”刘欣雨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那手势带着一种无形的威仪,让王振邦的动作瞬间僵住。“缘金,只是用于供奉三宝,广结善缘,助印经书,为你积累一些福报的根基,减轻一些业力的反噬。” 她的话语将这笔不菲的费用赋予了神圣的、不容置疑的意义,堵住了任何讨价还价的可能。
王振邦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供奉三宝,积福消灾,应该的!”
“但是,”刘欣雨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刺向王振邦,“真正的化解之道,非金钱可全抵。业力之根,深植于你自身的心念与行为。若根不除,纵然供奉金山银山,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徒劳无功。”
王振邦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
“所以,最重要的‘药引’,是你自身的彻底改变。” 刘欣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这‘缘金’我收下,会为你安排相应的法事,诵经祈福,回向功德。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在接下来的一段关键时期,”她略微停顿,加重了语气,“三个月。这三个月内,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
“言…言听计从?”王振邦愣了一下。
“不错。”刘欣雨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严格按照我的指导行事,不得质疑,不得阳奉阴违,不得有任何自作主张。我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只需执行。”
她看着王振邦眼中闪过的疑虑和本能的抗拒,继续说道:“这是切断你旧有业力纠缠、重塑气运根基的唯一法门。过去的你,被贪婪、自负和算计蒙蔽了心智,行事只凭小聪明和私欲,早己偏离正道,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唯有外力强行介入,彻底扭转你的心念和行为模式,才有可能拨乱反正,重获新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混合着对“因果”的敬畏和对“唯一出路”的绝对肯定:
“这三个月,是你赎罪、也是自救的窗口期。你若信我,便需交托信任,全然服从。你若心存疑虑,或者做不到,”刘欣雨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那么,这‘缘金’我分文不收,你带着你的红酒,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这运势下行的苦果,也请你自己承担到底,莫谓言之不预。”
“不!刘老师!我信!我信您!” 王振邦被那句“苦果自己承担到底”彻底吓住了,那冰冷的眼神更让他不寒而栗。事业彻底失败的绝望、对“霉运”的恐惧、以及对眼前这唯一“救命稻草”的依赖,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听您的!绝对听您的!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打折扣!求您一定要帮我!”
“口说无凭。”刘欣雨站起身,走到佛堂一侧靠墙的仿古书案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份早己打印好的文件。她走回茶案前,将文件轻轻推到王振邦面前。
文件的标题是:《自愿捐助暨行为调整承诺书》。
内容并不复杂:
* 第一部分:甲方自愿向“刘欣雨佛堂文化传播”(一个看起来合法注册的机构名称)捐助一笔款项(即刘欣雨报出的数字),用于支持传统文化传播、心理慰藉公益活动等(规避了首接的宗教供奉表述)。
* 第二部分:捐助人甲方自愿在为期三个月(具体日期)的“行为调整期”内,接受“刘欣雨佛堂”负责人刘欣雨居士的指导和建议,并承诺在此期间,在涉及个人事业、人际交往、心念调整等方面,对刘欣雨居士的要求做到“充分理解、完全信任、严格执行”,以达成“个人状态优化与正向发展”的目标(用词极其中性、合法化)。
* 第三部分:强调此承诺基于自愿原则,旨在促进个人成长。末尾是签名和日期。
这份文件,巧妙地将“言听计从”的操控要求,包装成了“自愿行为调整”和“个人成长计划”。它规避了明显的法律风险,但其真正的力量,在于对王振邦的心理威慑——它是一份契约,一份将他与刘欣雨、与他渴望“转运”的渺茫希望捆绑在一起的契约。
王振邦匆匆扫过内容,他此刻只关心“刘老师愿意帮他”这个结果,至于条款细节,在恐惧和希望的双重驱使下,变得无足轻重。他拿起刘欣雨递过来的笔,手还有些抖,在签名处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王振邦。字迹有些歪斜,却异常用力。
签完名,他立刻拿起手机,按照刘欣雨提供的账户,将那一大笔“缘金”转了过去。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他心头一阵剧烈的抽痛,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花钱买平安/买希望”的解脱感。
“刘老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王振邦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丝茫然,像一个等待指令的士兵。那几瓶被他寄予厚望的廉价红酒,此刻静静地躺在角落的纸袋里,仿佛己被遗忘。
刘欣雨收起那份签好的文件,目光扫过王振邦那张混杂着希冀与疲惫的脸。她端起茶杯,杯沿掩住了唇角一丝难以察觉的、掌控一切的冷然弧度。
“第一步,”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回去,把你带来的这些红酒,一瓶不留,全部处理掉。倒掉,送人,或者扔掉,随你。从今天起,忘掉你是个‘红酒推销员’的身份。你,需要先学会重新做人。”
王振邦张了张嘴,看着那几瓶曾被他视为翻身资本的红酒,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顺从:“…是,刘老师,我回去就处理掉。”
佛堂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暗淡。檀香依旧袅袅,却再也无法驱散王振邦心头那沉重的枷锁——一份昂贵的“缘金”,一份签下名字的承诺书,以及一份对未来三个月全然未知的、言听计从的恐惧与希望交织的命运。他不再是那个试图推销红酒的落魄经理,他成了刘欣雨“因果再造”工程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