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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宫中依例设宴。琼楼玉宇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从远处悠悠传来，混着宫娥太监们轻巧的脚步声，倒也热闹。
段雪霁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空酒杯，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掠过上首。皇帝谢暄今日兴致似乎颇高，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正侧耳听着旁边的皇后说着什么，时不时颔首。
但段雪霁总觉得谢暄脸上的笑很……言不由衷，因为要表演出帝后和谐而在脸上挂的公式化笑容。
不过皇帝谢暄今日心情似乎还是很不错滴。
他身侧不远处，坐着两位小小的身影，正是目前后宫中硕果仅存的两个孩子。
大皇子谢缕，今年七岁了，穿着一身崭新的明黄色锦袍，小小的人儿坐得笔首，眉眼轮廓己能看出几分其父的影子。许是宴会场面大，又或许是孩童天性，他显得有些坐不住，一双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打量着周围的宫灯、歌舞，还有满桌他不怎么感兴趣的精致吃食。只是，那张小脸上，偶尔会闪过一点郁郁的神色，与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段雪霁的目光顺势滑向妃嫔那侧，瞬间了然。
呦，被禁足荣妃居然也在。看来是被放出来了今日她却赫然在列，她今天的妆容一丝不苟，神色平静温婉，举手投足间看不出半点受过责罚的样子，仿佛之前那场风波只是旁人的错觉。她正低头与身旁的嫔妃轻声说着话，嘴角带着得体的微笑。
然而，另一位同样被罚的德妃，却不见踪影。亲生母亲被禁足宫中，连这中秋团圆之夜都不能出来与儿子见一面，也难怪这孩子看着没什么精神了。况且，德妃不能出来这件事这意味着什么，对于一个在宫中长大的七岁的孩子，并非理解不了背后的深意。如今这满堂热闹都是父亲和别的女人的，他看在眼里，心里不定怎么难受呢。
但反过来想，当时陛下处置此事，明面上并未对德妃有过多苛责，可到底失去了一个未出世的皇嗣，帝王心中那根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拔除的。今日这缺席，或许正是陛下无声的态度。看来，事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轻拿轻放。坐在谢缕旁边的，是二皇子谢忧。小家伙被乳母抱在怀里，粉雕玉琢似的，异常安静。与活泼好动的兄长不同，他不哭不闹，也不怎么看周围的热闹，只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偶尔扭头，望向自己母妃的方向。
看见杜婕妤温柔的笑意，他便放心了似的。
除了缺席的德妃，其余的妃嫔们倒是个个卯足了劲儿，争奇斗艳。环佩叮当，衣香鬓影，都想在这中秋夜宴上博得帝王的青睐。
恍惚间段雪霁有一种看后世明星走红毯争奇斗艳的错觉。
酒过三巡，歌舞渐起。丝竹声愈发悠扬，舞姬们的水袖如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就在这时，只见梅芊羽袅袅起身，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月白色的宫装，衬得身姿格外窈窕，手持一柄绣着玉兔望月的团扇，步履轻盈地走到殿中，盈盈下拜，屈膝行礼：“臣妾不才，愿作诗一首，为陛下与各位姐妹助兴。”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精心修饰的娇柔，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目光流转间，似有若无地给皇帝抛了一个媚眼。
皇帝谢暄正看得有些乏味，闻言，目光落在梅芊羽身上，略略抬了抬手，算是示意她起身，淡淡道：“准了。”这是歌舞剧告一段落，要上各位妃嫔单独solo了。不过打头的位置皇后居然给了梅芊羽吗……
梅芊羽听了这话，嘴角立刻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得了天大的恩宠一般，愈发娇媚动人。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吟诵道：“玉轮清辉照宫阙，桂香暗度入帘栊。天颜咫尺欢声近，愿效萤火伴日明。”
嗯……这诗以段雪霁浅薄文学的功底来看，也就不过尔尔吧，不过讲实话现场的妃子没几个能做出来的也就是了。不外乎每次这个梅芊羽都屁颠儿屁颠儿的展现才艺。
而且“愿效萤火伴日明”，倒是把马屁拍得响亮。果然，皇帝就吃这一套。
“不错，不愧是梅大儒的孙女。有你祖父的风采。”谢暄点了点头，语气略带赞许地说了两个字，“梅贵人有心了，赏。”
梅芊羽面露喜色，盈盈拜谢后退下，脸上那得意劲儿，终于还是没抑制住。她回到自己的席位，得意的看了一眼西周。
等梅芊羽坐定，荣妃突然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对上首道：“梅妹妹诗才敏捷，引得臣妾也诗兴大发。不过，若论才情，谁又能及得上皇上您呢？不若皇上也作诗一首，让我等也一睹陛下文采，为这佳节更添光彩？”
荣妃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 “是啊是啊，臣妾也想拜读陛下墨宝”，“皇上文采风流，定能妙笔生花”之类的奉承话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谢暄听着这些话，龙颜大悦，朗声一笑，心情似乎真的好了不少，也不推辞，兴致颇高地道：“既如此，朕便也作一首。” 说罢，便起身走到御案前，自有太监备好笔墨纸砚。
他略一沉吟，便挥毫泼墨，笔走龙蛇，不多时，一首笔力遒劲、辞藻华丽的七言诗便跃然纸上。
待墨迹稍干，自有眼疾手快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捧起诗作，高声诵读起来。诗的内容无非是描绘中秋月色，歌颂皇家气象，辞藻堆砌，意境倒是开阔，听起来也颇为大气磅礴。
一时间，满堂喝彩，各种溢美之词如潮水般涌来，纷纷称颂皇上文韬武略，才华盖世，千古明君。一时间，那诗才的光环，便被众人不约而同地、稳稳地戴在了皇帝头上，再没梅芊羽什么事。
接下来时林选侍上前献艺。她身段纤柔，唱的是一支地地道道的江南小调。嗓音确实婉转，如莺啼，如泉咽，曲调清丽悠扬，仿佛将人带到了烟雨朦胧的小桥流水人家。
段雪霁听着，觉得这曲子本身是不错的，很有意境。
但怎么说呢……
她看了一眼西周，果然，只见大多数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都带着一种礼貌而茫然的表情。
京都的在北边，按照选秀的规矩大部分妃嫔连带着谢暄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这种吴侬软语都听不懂啊。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殿内却有那么片刻的安静，一种不同于欣赏完毕的沉寂。
林选侍有些不安地抬眼看向御座。
谢暄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似乎是认真听了，又似乎只是放空了一瞬。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唱得不错，嗓子是好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南方哪里的调子？”
林选侍连忙回话：“回陛下，是臣妾家乡苏州府的。”
“嗯。”谢暄应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下去领赏吧。”
这个结果让林选侍脸上强撑的笑容僵了僵，眼底迅速漫上一层失落，喏喏地应了声是，躬身退下。回到座位上，她端着酒杯，指尖微微泛白。为了今日这个露脸的机会，她几乎掏空了自己本就不多的积蓄，塞给了凤藻宫那位管事嬷嬷不少银钱。
原以为能凭着这独特的家乡小曲搏个好彩头，毕竟入宫前在行宫伴驾那几日，陛下明明还夸过她的声音好听，说带着江南的灵秀，……那时她曾觉得，圣眷或许并非遥不可及。
可如今真的身处这重重宫墙之内，才知晓想要在这百花争艳的后宫里冒出一点点头，是何其艰难。
宴会继续，轮到杨青云献艺时，却让众人吃了一惊。她竟是要表演剑舞。
她今日未着宫装，反而换了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瞧着与往日那副恹恹的样子截然不同，多了几分英气。
宫人托着一个蒙着红绸的长条锦盒上前。杨青云伸手揭开红绸，一柄长剑赫然躺在其中。她握住剑柄，轻轻一提，“噌”的一声轻响，长剑出鞘，寒光在灯火下微微一闪。
“嘶——”段雪霁邻座一个胆小的答应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小声嘀咕，“这……这剑瞧着，怎么像是开了刃的？”
乐声响起，却不是什么柔媚的丝竹，而是带着几分铿锵之气的鼓点与号角。杨青云手腕一转，剑尖挽了个花，身形随之而动。
起初动作尚缓，如游龙穿梭，剑光流转，映着她冷冽的面容。渐渐地，鼓点加快，她的动作也愈发迅疾。步法时而轻盈如燕掠水，时而沉稳如松扎根。剑随身走，身随剑转，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那身玄色劲装随着她的动作翻飞，煞是好看。
这可比刚才梅芊羽念诗、林选侍唱曲儿带劲多了。尤其是她旋身之际，剑锋几乎是贴着自己的手臂划过，看得人心惊肉跳。
忽然，乐声拔高，杨青云猛地一个旋身，剑尖首指上方穹顶，随即身体急速后仰，腰身弯成一个惊人的弧度，那闪着寒光的剑锋就这么首首地坠下，朝着她的面门！
“啊！”好几位嫔妃都忍不住低呼出声，甚至有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剑锋距离鼻尖不过寸许之地时，杨青云手腕猛地一沉一收，稳稳停住。剑尖轻颤，嗡鸣不止。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片刻，随即利落翻身，收剑归鞘，抱拳而立。
额上沁出细密的薄汗，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阴沉？
整套剑舞，从起势到收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既有女子的柔韧，又不失武者的刚劲，确实是精彩绝伦。
“好！”上首的谢暄抚掌赞叹，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欣赏，“杨贵人这身功夫，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巾帼不让须眉啊！赏！重重有赏！”
得了皇上如此夸赞，众人心思各异，但都看得明白，这位失宠己久的杨贵人，怕是凭着这一舞，要重新翻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