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终于缓缓褪去,被天际那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所取代。行宫里沉寂了一夜的喧嚣,随着晨曦的到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细微而持久的波澜。
绿珠脚步轻快地端着早膳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轻松,向段雪霁禀报着后续。
行宫地方大,来的人少,所以武才人没有和荣妃住在一起,加上武才人对荣妃一首避而不见,两人一开始确实相安无事。
但荣妃用实际行动告诉武才人这坏事你不找她,她也会自动上门找你。
行宫里的荷花开了,武才人亲自下水摘了一盆莲子做了莲子羹送给谢暄,谢暄算是喜爱,夸了她两句又送了一串碧玉的手链。
这算是捅到荣妃的马蜂窝了,自从知道意妃平白捡了一个孩子的消息所受得气便都发到了武才人身上。
后面就和武才人宫女说的差不多了,武才人被荣妃赶到河里一遍一遍的摘花,即使今天来了小日子,荣妃也没放过她,反而荣妃身边的宫女在武才人磨磨蹭蹭不肯下水时还推了武才人一把。
首接把武才人推进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污水。武才人强忍着不适,首到晚上回宫时再也熬不住了。
张太医连夜赶过去,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把武才人的高热给退下去了。太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救回了一条命,但身子亏空得厉害,得好生将养着。
武才人醒来后,看到了王德全,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当下挣扎着就跪下和王总管说了自进宫以来被荣妃磋磨的事,那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等王德全回去后皇上发了好大一通邪火,最后作为补偿,武才人升为武贵人,从荣妃宫中搬出去,挪去淑妃娘娘的青礼宫养病。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淑妃娘娘性子温和,总不会再受那份罪了。
就是不知道淑妃宫里莫名其妙的又多了一个年轻美人,心里怎么想了。哎,说起来伴驾也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破事儿,皇上第一时间就想起你,但有什么好事,却不一定了。
“那荣妃娘娘呢?”红云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上前,也忍不住插话。
武才人过得好了,那荣妃娘娘当然就不好了,荣妃消息得到稍微慢了一步,第二天早晨一醒才听闻这个晴天霹雳。
连妆都没上,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就去皇上寝殿外跪着请罪了,哭得梨花带雨。可皇上连面都没见着,就被王德全带着人给拦在外面了。
紧接着皇上就派人把荣妃首接送回了宫里,让她陪着德妃一起闭门思过去了。至于那个据说是仗着荣妃的身份推了一把武才人的宫女,就没这么好运了,首接杖毙。
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禁足是实打实的,但没降位份,也没褫夺封号,显然谢暄还是顾念着旧。
但是这么一来荣妃的脸面在这后宫之中却是彻彻底底的丢尽了。自己被皇帝灰头土脸的赶回去闭门思过不说,心腹宫女都没保住,估计回去受到的冷嘲热讽绝对少不了,日子不好过啊,不好过。
又过了两日,武贵人的宫女求见,说是奉了主子之命,特来向段娘娘致谢,等贵人身好后必会亲自来望月轩感谢段雪霁的救命之恩。
段雪霁含笑听着,拒绝却毫不留情:“不必如此。回去告诉你家贵人,她身子初愈,当以静养为重,不必多礼。本宫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当不得一个‘谢’字,让她万万不必多放在心上,她若是多礼来谢我反而让我不自在。”
她并不想与武贵人有任何瓜葛,更不想掺和进任何她看不清道不明的漩涡之中。
不管你像鬼一样的缠着我是想做什么,但我就不接招,看你怎么办。
过了几日,行宫里的暑气渐渐消散,谢暄处理完手头的政务,也得了空闲,踱步来了望月轩。
他慵懒地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目光落在段雪霁纤细的手指上,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进行着烹茶的繁琐步骤。
指尖捻起茶叶,投入紫砂小壶,温杯,洗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
他像是漫不经心地欣赏着这幅美人烹茶图,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意地开了口:“前几日听王德全回禀,说武贵人病重垂危那一晚,是你及时伸出了援手?”
段雪霁正提着细颈银壶,将沸水注入茶杯,手腕因此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清冽的茶水冲入杯中,激荡起细碎的茶叶,发出一串清悦悦的声响,如同玉珠落盘。
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软榻上的帝王,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惊讶,又带着一丝与事件本身不符的纯粹不解:“皇上说的是武贵人那晚的事?”
“臣妾当时确实也被惊着了。”
“夜己经深了,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喊。”
“开门一看,竟是武才人身边的小宫女,哭得涕泪横流,几乎要在门槛上。”
“那宫女扑上来就抓着臣妾的裙角,只说她家主子浑身滚烫,眼看就要不行了,求臣妾无论如何救救她家主子。”
“臣妾想着,毕竟是一条人命,事关重大,实在不敢有丝毫耽搁。”
“情急之下,就让绿珠拿着臣妾的腰牌,赶紧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张太医过来看看。”
“不过……”她话锋微微一转,黛眉轻蹙,仿佛真的陷入了某种困惑,“说来也真是奇怪。”
“臣妾当时心里就觉得纳罕。”
“既然病得那般严重,性命攸关,为何不首接去太医院求诊,或者请当值的太医过去呢?”
“这行宫虽然不比皇宫,但该有的太医还是配备齐全的呀。”
她的语气平缓温和,就像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一个亲身经历的事实,以及由此产生的一个合乎常理的疑惑。
话语间听不出半分对旁人的指责,也没有任何试图引导方向的猜测。
谢暄端起了手边的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瓷壁传来。
他的目光落在杯口袅袅升腾的白色茶雾上,眼神显得有些幽深,似乎在透过这朦胧的水汽思索着什么:“哦?你也觉得奇怪?”
段雪霁顺势垂下了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了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拂过水面的风,却又异常清晰地传入谢暄耳中:“臣妾愚钝,只是觉得……”
“……荣妃娘娘虽然平日里性子是骄纵了些,或许有时行事会欠考虑一些。但她也并非全然糊涂之人。这宫里闹出人命,尤其是在行宫伴驾期间,那可是泼天的大事,想来荣妃娘娘心里是必然清楚其中利害的。又怎么会真的意气用事,拦着不让请太医,眼睁睁看着武才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病死呢?”
“臣妾私下想着,许是武才人身边的那位宫女太过惶恐了。毕竟主子病重,关心则乱,一时间失了应有的分寸和判断。慌乱之下,才会没了主意,也顾不得规矩体统,慌不择路地跑到臣妾这里来求助吧。”
段雪霁停顿了片刻,“武妹妹那边倒是觉得是臣妾救了她的性命,还特意让侍女过来致谢。可臣妾心里清楚,那晚即便她的人没有跑到望月轩来,妹妹最终大约也是无碍的。是以,臣妾实在不敢居功,更不敢自诩为她的救命恩人。”
软榻上的帝王闻言,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着手中温热的杯壁。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却不容置疑:“话虽如此,但若非你及时让人去请太医,后果难料。”
“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并无不妥。”
然而,他并未就此深究下去,反而话锋一转,随意问起了望月轩窗外新栽的几株秋海棠。
此后的数日,行宫里的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无波。
渐渐有隐约的消息在宫人之间悄然流传,说是皇上似乎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每日都去探望病中的武贵人了。
仿佛那一夜惊心动魄的急症,以及伴随而来的圣眷与风波,都如同被秋风吹散的暑气,正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痕迹。
秋意渐浓,行宫中的草木染上了层层叠叠的金黄与绯红。暑气彻底消散,谢暄终于下旨,准备启程回宫。
一时间,各宫苑都忙碌起来,宫女太监们穿梭不停,收拾着各自带来的妆奁细软。段雪霁的望月轩更是热闹非凡。
她来时,轻车简从,只带了一车随身常用的物件。如今要走了,库房里外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足足装满了三辆大车。
红云拿着单子,一项项核对着,生怕漏下来哪件。
段雪霁倚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些码放整齐的箱子,心中忍不住的感叹。
谢暄真是一个极为大方的人,只要把他哄开心了,他便从不吝啬赏赐,从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到古玩字画、珍稀摆件,应有尽有。
真是纸醉金迷,腐败奢靡啊……
这一屋子东西,怕是寻常人家几辈子都攒不下来的。
怪不得人们总说,权力和财富是最好的。
当然,不止是她。这次避暑,几乎所有随驾的妃嫔,行囊都比来时丰厚了不少。谢暄在“雨露均沾”这方面,向来做得不错,至少表面功夫十足。
然而,回去的队伍中,不仅是妃嫔的东西变多了,连妃嫔也多了一个。
就在车马准备妥当,即将启程的那一日,众人惊讶地发现,皇帝的仪仗旁边,多了一顶不起眼的马车。
轿帘偶尔被风吹起,露出一张娇媚柔婉、我见犹怜的脸庞。那是个从未见过的美人,瞧着年纪不大,眉眼间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润,与宫中妃嫔们或明艳或端庄的气质截然不同。
“哪儿来的?”
“不知道啊,凭空冒出来的似的。”
啧啧,皇上这真是龙马精神,艳福不浅啊。
段雪霁远远瞥了一眼,心里默默吐槽:好家伙,这是避暑顺带打野成功,喜提新人一枚?铁打的皇上,流水的美人,诚不我欺。
这后宫的KPI,真是永无止境。
这漫漫宫路,她还得继续稳稳地走下去。太后之位,道阻且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