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就死远些,莫脏了主子的地!”
麻绳甩在背上的刺痛让朱凯回过神来。抬眼望去,老仆李贵正拄着枣木拐杖站在三步外,腰间别着的艾草香囊随喘息晃动,馊汗与艾草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这个在李府侍奉了三十年的老奴,眼角的皱纹里藏满了对赘婿的鄙夷,浑浊的眼珠盯着朱凯腕间的纱布,忽然咧开缺牙的嘴笑了:“哟,又在想绣楼的小娘子?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自你三年前入赘,连霜华小姐的影子都摸不着,还敢偷翻她的《六韬》?”
朱凯顺着李贵的目光望去,井台边的青石案上,半卷《六韬?龙韬》竹简歪倒着,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竹片上,朱砂批注的 “兵势如水” 西字糊成一团。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洪崖洞修复的青铜面具,面具内缘刻着的 “水德乘火,巴蛇衔珠” 八字,与眼前这批注的笔势竟如出一辙。指尖无意识地着纱布下的胎记,那淡青色的巴蛇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上微微发烫。
“哐当 ——”
陶碗砸在案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朱凯望着碗中褐色的麦麸粥,浮油上漂着几粒鼠屎,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李贵踢了踢脚边的破竹筐,筐里堆着几本虫蛀的《孝经》残卷:“好好抄你的德行经,再敢碰小姐的兵书,下次就不是浸井这么简单了。” 说罢转身离去,木屐踩过积水,溅起的泥点甩在朱凯裤腿上。
待脚步声消失,朱凯伸手捞起那卷《六韬》。竹简上的朱砂批注虽己晕开,但 “虚实篇” 旁的蝇头小字仍清晰可辨:“敌强则避其锋,敌乱则捣其虚,如水之就下,无孔不入。” 他瞳孔骤缩,这段批注与现代军事理论中的 “非对称作战” 理念惊人相似,而字迹的运笔方式,竟和青铜面具上的铭文出自同一人之手。
突然,院外传来铁蹄踏地的轰鸣。朱凯踉跄着扶住墙,透过月洞门望去,六名甲士骑着汗血宝马闯入前院,马具上的铜铃震落枝头残花。为首的副将高声喊道:“主公回府!闲杂人等回避!” 朱凯急忙闪到树后,却见正厅方向快步走来一名中年男子,头戴纶巾,腰间玉珏随步伐轻响,正是巴郡太守李严。他面色阴沉,手中攥着一卷黄绢,隐约可见 “刘璋” 二字。
“刘璋小儿竟敢断我盐引!”
李严的怒吼震得廊下宫灯晃动,甲胄碰撞声中,朱凯屏息贴墙细听。一名谋士模样的人低声劝道:“主公三思,刘璋据益州五十西县,兵精粮足,我军若贸然起兵......” 话未说完,便被李严拍案打断:“巴郡年产井盐十万斛,如今半数被截,百姓无盐则肿,士兵无盐则弱,此乃断我命脉!明日辰时议事,再言降者,斩!”
待人群散去,朱凯滑坐在墙根。建安十三年,这个在历史课本中如雷贯耳的年份,此刻正以鲜血与权谋的姿态向他展开。他想起穿越前查阅的资料:此时曹操正率军南下,孙权坐镇江东,刘璋暗通孙权,而巴郡作为益州东大门,一旦失守,西川将再无屏障。更关键的是,历史上李严最终降蜀,但此刻距赤壁之战尚有三个月,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暮色渐浓时,朱凯回到破屋。泥墙上挂着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眉骨与他原本的面容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病弱。他扯下腕间纱布,淡青色的巴蛇胎记盘踞在尺骨上方,蛇头朝向小臂内侧,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忽然,他想起李贵的话 “自你三年前入赘”—— 原主入赘李府的时间,竟与青铜面具出土的年份一致,都是建安十年。
窗外传来更夫 “天干物燥” 的喊声,梆子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朱凯点燃油灯,借微光展开从灶膛里偷藏的粗麻纸。他凭借记忆画出益州地形图,标出刘璋的主力屯驻点涪水关、张鲁的汉中防线,最后用炭笔重重圈住犍为 —— 那里是益州最大的粮仓,也是刘璋军的软肋。
“断其粮草,方能破局。”
朱凯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粗麻纸,仿佛能触到千年后的军事地图。他想起现代战争中的 “斩首行动”,若能仿此组建一支精锐小队,潜入犍为烧毁粮仓,必能打乱刘璋部署。但此刻他只是个被软禁的赘婿,如何接近李严,又如何说服这位倨傲的巴郡太守?
忽闻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朱凯吹熄油灯,躲在门后。月光透过窗纸,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 来人穿着丫鬟服饰,怀中抱着一卷竹简,正是李霜华的贴身侍女春桃。她警惕地望了望西周,将竹简塞进窗下的石缝,又匆匆离去。
待春桃走远,朱凯拾起竹简。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简首的 “霜华亲启” 西字,以及末尾的朱砂批注:“飞虎弩阵图,望山刻度有误,需调高三分。” 他心脏狂跳,飞虎弩是巴郡秘传的兵器,史书中记载其 “三矢连发,可穿三重铁铠”,但从未有人见过实物。此刻竹简上的线条虽简略,却清晰勾勒出弩机的传动结构,尤其是 “望山” 部分的刻度标记,竟与现代枪械的瞄准具原理不谋而合。
是夜,朱凯在破纸上反复推演飞虎弩的改良方案。他想起在博物馆见过的汉代弩机,由于缺乏精确刻度,射击精度受限于射手经验。若能引入现代弹道学概念,将望山改为可调节的标尺,根据距离调整仰角,必能大幅提升命中率。正当他沉浸在计算中时,绣楼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琴响 ——《广陵散》的激越音符刺破夜空,又戛然而止,仿佛在试探什么。
朱凯抬头望向绣楼,二层的雕花窗棂透出昏黄烛光,一个剪影正倚窗而立,鬓边似有花影晃动。他想起李贵的话 “连绣楼门槛都未曾摸过”,却在此时感受到一道目光穿透夜色,落在他腕间的胎记上。那目光中既有疑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宛如春日融雪,在这炎夏之夜带来一丝清凉。
更夫敲过五更时,朱凯终于放下炭笔。粗麻纸上画满了飞虎弩的改良草图,旁边是用巴蜀符号标注的 “三排连射法”。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忽然注意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束木樨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微光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三年蛰伏,终露锋芒。”
绣楼内,李霜华轻抚着案头的《六韬》,指尖停在朱凯补写的 “强弩破骑论” 旁。窗外的木樨花随夜风轻颤,她望着西跨院方向,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青铜镜中,她小臂上的巴蛇刺青与镜背的纹路相映成趣,蛇信所指之处,正是地图上的犍为粮仓。
晨雾漫过院墙时,朱凯将木樨花别在衣襟上。他知道,属于巴郡赘婿的时代,己经开始了。而他腕间的巴蛇胎记,终将在这乱世中蜕变为吞噬天地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