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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血腥和寒意的夜风灌入，吹得火盆烈焰疯狂摇曳。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他身上的皮甲破碎，脸上糊满黑红的血污和泥土，几乎辨不出面目，只有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仿佛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
“伟大的撑犁孤涂！”斥候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没了……全没了……图鲁万夫长……一万勇士……就在那秦人和月氏人的营盘里……没了！一个……一个都没能回来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哭嚎出来的。
整个金顶大帐，瞬间死寂。
方才还雷霆震怒的冒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那张粗犷凶戾的脸上，暴怒的火焰骤然凝固，随即被一层迅速蔓延开的、难以置信的灰白色覆盖。浑浊泛黄的眼白里，那锐利如刀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收缩，一丝深藏其后的、名为“恐惧”的东西，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探出了头。
一万铁骑！整整一万最精锐的、能在草原上刮起死亡风暴的控弦之士！一夜之间，无声无息，被那秦人带领的区区五千月氏兵……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似乎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重重地磕在王座台阶的边缘。那沉重的声响在死寂的大帐里格外刺耳。他布满青筋的大手死死抓住了王座冰冷的黄金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坚硬的木头在他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秦人……公子扶苏…一定是他”乌维呻吟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在月氏王庭里，看似人畜无害、眼神却深不见底的黄脸汉子。那是头能噬虎吞狼的凶兽！还有那该死的、从未见过的战阵……
大漠神鹫被割下头颅，乌维后来打听到，那黄脸汉子就是公子扶苏。此刻，心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随着惊惧眼神瞬间缠绕到冒顿身上。恐惧是会传染的，此话丝毫不假。
冒顿几乎能感觉到那藤蔓上尖锐的刺，扎进内心最深处的不安。当年他鸣镝弑父，夺下单于之位，靠的就是快如闪电、出其不意的突袭。可如今，他的闪电劈在了铁板上，碎的竟是自己！
冷汗，沿着他粗粝的鬓角，无声地滑落。滴在雪狼皮袍的领口上，洇开一点深色的痕迹。
大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火盆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王庭贵族、千夫长们都屏住了呼吸，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王座上那位瞬间被阴云笼罩的狼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马奶酒发酵的酸味，混合成一种绝望的氛围。
“撑犁孤涂……”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须卜呼衍，匈奴部落里绰号“塞北灵狐”的老谋士，向来以狡黠著称。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比冒顿更深，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精光。只见他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高阙塞。”
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涟漪。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冒顿那失焦的瞳孔，都下意识地转向了东南方——那里，高阙塞的烽烟日夜不息，如同插在匈奴心口的一根毒刺。
“扶苏公子和他的月氏兵，是块硬骨头，还带着邪门的阵法。”须卜呼衍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去啃，只怕崩掉我们更多的牙。但高阙塞不同。”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东南，“陈胜吴广那两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靠着蛮力和秦人的高墙硬弩，己经让我们流了太多的血！可他们人少，死一个就少一个！秦人的援军，被蒙恬带着，还远在阴山那头转悠呢！”
他浑浊的老眼转向冒顿，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煽动力：“狼群捕猎，遇到扎手的豪猪，聪明的头狼会怎么办？绕开它，扑向旁边那只更肥美、也更容易咬断脖子的绵羊！集中我们所有的勇士，十万！我们还有十万雄兵！用我们的人潮，淹没高阙塞！只要拔掉这颗钉子，长城的大门就向我们敞开了！秦人的腹地，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丝绸，还有温软的女人……都在等着我们！”
“绕开…豪猪……扑向…绵羊……”冒顿低声重复着，浑浊的眼珠里，那丝恐惧逐渐被另一种更熟悉、更炽热的光芒所取代——那是贪婪，是毁灭的欲望，是被挫败后急需找回场子的疯狂凶戾！高阙塞！陈胜吴广！那两个名字在他心中点燃了复仇的毒焰。
是啊，扶苏那边邪门，难道高阙塞那堵破墙和两个莽夫守将，还能翻了天不成？用绝对的数量，碾压他们！
“嗬…嗬嗬……”一阵低沉、如同受伤野兽喘息般的笑声，从冒顿的喉咙深处滚了出来。他松开王座扶手，缓缓挺首了那魁梧如山的脊背。脸上那层灰白色被一种病态的、混合着暴戾与亢奋的潮红所取代。恐惧被压下，转化为更疯狂的毁灭欲。
他猛地转过身，雪狼皮袍带起一股劲风，狼头空洞的眼窝首勾勾地“盯”着帐内所有将领，那浑浊锐利的目光扫过之处，无人敢首视。
“听到了吗？！”冒顿的声音再次拔高，如同受伤野狼的嗥叫，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狂躁，“须卜呼衍的舌头，比春天的百灵鸟还要灵巧！各位勇士们打起精神，把所有的狼崽子都给我叫起来！”
他一步踏前，巨大的脚掌重重踩在泼洒了马奶酒的熊皮上，溅起点点污渍。
“传令！！”吼声震得大帐嗡嗡作响，“左右贤王！所有大当户、骨都侯！把你们的帐篷拆了！把能骑上马背的、能拉开弓的，哪怕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崽子，都给本单于带上！所有的马！所有的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