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家庭生活可谓不太幸福,他的妻子以泼辣暴躁著称,甚至被历史铭记为“悍妇”。然而,苏格拉底对此似乎泰然处之,甚至以幽默的口吻说道:“娶个好女人,你会很快乐;娶个坏女人,你会成为哲学家。”
夏心常以此安慰自已,尽管她爱错了人,深情终究错付,独自一人艰难地渡过那满是苦楚的情关,但也并非毫无收获,在孤寂与痛苦中,心灵的感受似乎更为敏感清晰。刚好她也在学习哲学,那就效仿苏格拉底,这样想:爱上对的人,我会成为幸福的小公主;爱上错的人,我则有可能成为女哲学家。
确实,这些年,她能感觉到自已的成长,面对人事更勇敢,看待问题更通透。就像在帮助兰西和魏俊处理家庭矛盾时所展现的那样,她已然能够胜任他人的“知心姐姐”甚至“人生导师”。
然而,前两天在给魏俊当老师时那个头脑灵光、口若悬河的女人,在偶遇前男友的这一刻,成了脑袋空空的傻子,不知所措,无法言语。
她不会表达意外、疑惑、愤怒或是逞强,这其中任何一种情绪,呆立几秒后,只得一个字也不说闷头走人,就像刚才只是时间凝固,而她谁也没看见一样。
直到冲出茶室门口,呼吸到了室外清新微凉的空气,她才恢复一点思考能力。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已离真正的成熟还远得很。别说面对变故能镇定自若了,仅仅是见了一面,她的心就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方海舟追了出来,喊道:“夏心,好久不见!”
听到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自已,配了一句毫不走心的问候,夏心立刻提醒自已,千万不能露怯。她还想到了自已把他解除拉黑的事,幸好这几天没发朋友圈,他应该没发现,否则让他知道自已还念念不忘着,简直是太傻了。
“好久不见。”她也回了一句最敷衍的客套话。
“进去喝杯茶吧?”方海舟邀请道。
“我没空,不好意思。”或许是骨子里的孤傲作祟,她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
“好,没关系。那我送你吧,回家吗?”方海舟再问。
“没这个必要。”话一出口,夏心就察觉到自已的态度太过排斥,而排斥其实也是一种在乎。于是,又补充道,“天气好,我喜欢走走。”
“是,我知道。”方海舟附和着,“那介不介意我陪你走走?好久没见了,想知道你过的怎么样。”
“介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时之间她实在找不到不失体面的态度,“我过得很好,谢谢关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路上,夏心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她心里隐隐期待着他能跟上来,却又不敢回头看,生怕看到的是失望。她越是努力想要保持自然的姿态,手脚的摆动就越显得不自然。她真的感到愤懑:“我为何这样没用!?”
一直闷头回到家,才敢从窗口偷偷往下看,空空如也。又嘲笑自已犯傻,他这么多年可以对自已不闻不问的,早就不在乎了,怎么会跟上来呢。
方海舟确实没有再跟上去。他知道,她已是别人的妻子,主动些交个朋友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是穷追猛打就肯定不合适了,只能目送着她离去。
不过,从她那慌慌张张、不自然的态度中,他看得出来,她还是很在意自已的。再加上时隔多年,再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和她说话,他的心中很是欢喜。
夏心心里乱作一团: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临时回来探亲还是不走了?他为何还主动打招呼?为何不再回避我了?他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
她警告自已必须得保持理智,可头脑控制不了心,以至于理智竟然也跑错了方向。
她的理智不断地为心的动摇搭建着理论基础。
著名的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她一边作为女权运动的开创者和代表人物,终生高喊男女平等,一边在一生中拥有着众多的恋人。除了与萨特保持了终生的开放式男女朋友关系之外,最为人称道的还有她还与美国小说家阿尔格伦十几年的热恋,从1947年到1964年,波伏娃一共给阿尔格伦写了304封信,这些信日后以《越洋情书》的书名出版。当她深爱着阿尔格伦且不断写情书给他的同时,正在撰写《第二性》这本反对婚姻制度的学术论述。在这些情书中,波伏娃称阿尔格伦为“亲爱的丈夫”,爱情的力量,可以让一个逻辑最清晰的哲学家产生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格,写下互相矛盾的文字,关键它们还是在同一时期内创作的。波伏娃死后与萨特合葬,却一直戴着阿尔格伦送给她的求婚戒指。
“我的立场能比波伏娃更坚定吗?不能!我的理性和智慧能超越波伏娃吗?不能!”夏心将波伏娃作为参照物,提出了一系列设问,“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难自已,非要去坚守连最杰出的女权主义者都未曾秉持的那种毅力呢?”
“而且我不是很清楚吗,他当年并非有意辜负我,实在是坏人作怪和天意弄人。我没理由如此恨他呀!”
“他既结婚了,与我保持距离,难道不是正确的吗?我还要苦苦纠缠不肯放手,其实是我这个人没有原则,没有道德操守,不是吗?”
“即便是这些年他把我忘记了,我也不该忌恨他。我还爱他,是我的事,是我自已的选择,为什么要他负责呢?”
她还想起了另外一位参照者。
那位豪言说“再给我两百年,整个欧洲都将匍匐在我脚下!”的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大帝,虽情人众多,但从其传记中不难看出,她真正信任与深爱的,当属波将金。传记中还特意提及,有许多蛛丝马迹可以推测,她与波将金曾举行过秘密婚礼。然而波将金才能卓著,他是女皇的爱人、盟友、左膀右臂,却不是男宠。他离开女皇管理各种国家事务,晚年亦有不少其他情人。
“就连女皇都无法要求她爱的人完全属于她,我怎能期望他对我从一而终,一心只有我呢?”
“好,那就不纠结了,就大大方方做回朋友吧!”
夏心想了这一系列的理由,其实心里又很清楚,她不过试图为自已的情感矛盾寻找合理性。将历史人物作为道德豁免权的依据,这种心理机制在认知行为疗法中被称作"合理化防御",本质上是用逻辑外衣包裹非理性冲动。
扪心自问,其实就是还爱着他,还渴望与他保持联系。
她开始思考一个真正的问题,虚伪和理性的界限在哪里?她很清楚像这样的“理性”全然是假的,不过都是为自已的欲望找借口而已。虚伪便是如此。
可如果遵循真正的理性,她似乎就应该对方海舟彻底死心,老死不相往来,丝毫瓜葛都不该有。可若所有事情遵循这个理性,那么不如在电脑中输入“你替我活吧”,便可以去死了,因为这毫无差别,甚至还更轻松。